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傍晚時分,夕陽撒下。

金燦燦的餘暉順著發絲落在少年的鬢角,將那豆大的汗滴染成了金珠。

顧心安穿梭在人群中,大大小小的紙包掛滿肩頭,卻沒有絲毫的疲倦之態,他低頭看著手裏那被捏的皺皺巴巴的紙折子,顧青青吩咐給他的東西還剩最後一樣沒買。

“蜜餞子怎麽賣?”

“十文錢一袋。”

“可以便宜幾文嗎?”熟能生巧,少年已經學會了還價。

受顧青青的影響,他買東西挑選的無比細致,黃紙包裹的蜜餞被陽光一曬浸出了不少糖水,他將攤桌上的還完好的挑出來,說:“我要買三袋,可以七文錢一袋嗎?”

“那可不行,我這都是手工做出來的,光手工費都要五分錢呢。”

賣蜜餞的攤主是個中年婦人,或許是見少年年紀不大,又面生,想多賺他幾文錢,說:“十文錢一袋,一文也便宜不了。”

“可是您這東西都曬一天了。”少年沒有因為被拒絕而氣餒,他擡眸看著落下的夕陽,平靜地給攤主分析道:“夏天的蜜餞糖化得很快,您今日賣不完的話,到明日也該壞了,您若是能給便宜點,我便多買些。”

攤主聽了他的話,原地楞了片刻,看向自己攤上所剩不多幾包蜜餞,猶豫著問道:“你確定全要?”

少年點點頭,嘴也甜,說:“嗯,便宜的話我就全要,天要黑了,您全部賣給我的話,自己也好早些回去歇息。”

攤主覺得他說得好像也在理兒,就問:“那你說,便宜多少?”

“七文錢可以嗎?”少年性子耿直,倒也不坐地砍價,指著跟前那幾包包裝還算完好的,說:“這種的七文錢一袋可以嗎?”

這種裹了點糖粉的蜜餞其實也不值幾個錢,就算賣五文也是穩賺不虧,攤主裝作有些為難的樣子想了想:“哎呀,掙幾個錢也不容易,既然你這孩子誠心要買,那我就便宜給你了。”

她將攤子上的蜜餞全部用繩捆起來,說:“一共八袋,你給我五十五文就行,剩下的算我送給你。”

“這些化了水的,可以再便宜點嘛?”少年趁熱打鐵,又說:“好的都賣七文,這些快要壞了,我也不好帶回去的,能不能……”

“不是都說好了全部七文錢嗎。”攤主一臉黑線,沒想到這孩子小小年紀倒如此會砍價,不願意道:“咋還當場賴賬呀?”

少年不慌不急地說:“好的是七文呀,但這些不都被曬化了嘛,您留著也浪費了,可以再便宜些嘛。”

“……”攤主兩只眼睛裏寫滿了無語。

少年露出一個純真的微笑:“五文可以嗎?”

攤主不說話,他就將已經化掉的單獨挑出來,說:“這五袋,一袋五文,我給您二十五,在加這三袋,一共給您四十六,您看對嗎?”

好在攤主不是個沖脾氣,要不然非得吵起來不可,少年見她不吱聲,便從懷中掏出錢來,仔細數了給她,臨走時還不忘道歉:“謝謝,不好意思!”

攤主瞪著燈籠般大的眼睛:“……”等反應過來時,少年已經提著蜜餞子融入了人群。

天色漸晚,樓臺高處懸掛上了金燈籠,將人潮擁擠的東街照的明亮非凡。

酉時三刻,街尾的人群往城內湧入,白日裏外出的人夜裏歸來團圓,看起來比之前更添了幾分熱鬧。

東城門迎著夜色閉合,一輛繁貴富麗的馬車緩緩駛入街巷,人流自覺地避讓在路旁。

“孟叔,速度再快些!”鑲金嵌玉的窗牖被淡青色的縐紗覆蓋,遮擋住了裏面光景,一個丫頭的催促聲傳出來:“夫人病癥發作了,先回府!”

“好!”車夫滿頭大汗,揮舞韁繩加速趕馬。

潮熱的風拂起絲綢帳幔,苦氣氤氳,裏面散發出一股濃濃的藥草氣息。

車廂內,一個穿著素衣常服的中年女子靠著窗邊,她緊緊握著手中的那被汗水浸濕的白色絹帕,面容痛苦,呼吸不穩,滿臉淚痕滑落,顯然是悲傷過度。

“……夫人。”身旁的丫頭心急如焚,掀起車簾:“孟叔,還有多久——”

車輪壓過石板發出沈悶的聲響,馬車行至東市正街時,突然間,馬蹄急止,被逼停下來的馬匹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嘶鳴。

車內,丫頭將中年女子穩穩扶住,急切地問道:“孟叔,外面怎麽回事?”

車夫緊拽著韁繩,強行壓下揚起的馬蹄,他驚恐的目光落在馬前,後背間嚇出了一陣冷汗。

月光將少年細瘦的身形映得小小的,他驚慌失措地爬起來,去拾撿落在地上的蜜餞子。

“哪裏來的野孩子,敢擋夫人的馬車!”丫頭挑簾伸出腦袋來,又氣又急:“滾開些,不然被馬踩死了活該!”

地上的蜜餞還沒撿完,少年可惜地看了兩眼,最終狼狽起身讓到了路旁。

丫頭朝他扔下一個嫌鄙的目光,沖車夫道:“孟叔,我們……”

“等等!”丫頭話沒說完,一只蒼白纖細的手從簾子裏伸了出來。

中年女子在聽到丫頭口中那聲‘孩子’時,情緒激動了起來,她一把掀開車簾,嘴裏喃喃道著:“孩子?”

“孩子……”

“……夫人。”丫頭見她病犯得嚴重,將人往車裏扶,說:“夫人,那不是!”

她盯了一眼路旁驚魂未定的少年,催車夫道:“孟叔,還停著幹什麽,快走啊,夫人喝藥的時辰到了!”

車夫不敢怠慢,即刻驅馬離開。

“孩子!”可丫頭沒能攔住中年女子,她透過車簾縫隙看到了馬車前的顧心安,情緒頓時激動了起來。

“是我的孩子……”

女子哭喊著推開車夫跳下車,瘦弱的身子摔在地上,她也顧不得身上疼不疼,直奔著路旁的少年就過去了。

顧心安一臉驚懼,看著顫顫巍巍迎上來的女子,嚇得往後退了數步,最後被人群堵在了前面。

“孩子,棋兒……”女子情緒激動,眼淚撲簌滾下,沖來將眼前茫然驚恐的少年擁入懷中,哭著喚道:“是棋兒,是我的棋兒。”

“您認錯人了!”少年手中的東西落了一地,他掙紮著推開女子,將東西重新撿起來:“我姓顧,不是您口中的人!”

“棋兒,你不認識阿娘了嗎……”

女子淚眼朦朧,聲音悲切,像是精神上出了些病癥,拉住少年的死死不放,哭喊道:“是阿娘啊,我是阿娘,你好好看看我,我是你阿娘……”

“我不是,請您放開我——”少年被她拽的煩躁,一把將人推搡開。

女子癱坐在地上,哭得痛不欲生,嘴裏念叨著:“棋兒……棋兒……”

丫頭趕緊過來攙扶,見自家夫人如此失態,心中擔憂勸慰道:“夫人,您認錯人了,那不是少爺,少爺在家等您回去過節呢,咱們先回家好不好,回家就能看見他了……”

“他就是我的棋兒……”女子擡眸,杏眼婆娑望著少年,喃喃喚道:“棋兒……跟阿娘回家,好不好?”

說著,她擦了擦眼淚,起身來拉住少年的手。

少年在楊柳村見慣了撒潑場面,但還是頭一次遇見這種被認錯人的事情,見女子要帶自己走,頓時慌神了起來。

他拾起自己的東西,也顧不得收拾,忙不疊地轉身跑路,

可還沒跑出幾步,就迎面撞在了一個人身上。

“心安?”兩人手中的東西被撞得散落在地,顧青青一楞,看著少年一臉慌張的模樣,伸手拉住他:“你怎麽了,發生什麽事了?”

少年無意瞥了眼身後,躲到顧青青的另一旁。

顧青青註意到街邊正哭得傷心的女子,疑惑地擡眸看過去,還以為是少年趁自己不在的時候惹了什麽事兒。

“這位夫人沒事吧?”她示意少年收拾地上的東西,自己走過去關切地問了聲。

中年女子一臉淚痕,靠著丫頭泣不成聲,旁邊的攤小販見狀,低聲回顧青青的話:“這位夫人認錯人了,把那小子認成自家孩子了。”

顧青青眉間微蹙,回頭看了眼顧心安,又低頭看了眼地上的女子,有些懵。

“夫人。”丫頭將哭到快要昏厥的女子扶起來,問顧青青道:“請問姑娘,那位小公子是你什麽人?”

“我……弟弟。”顧青青猶豫著,回答道。

丫頭點點頭,說:“抱歉,我家夫人早年丟了公子,積病成疾,這才將人給認錯了,不好意思。”

顧青青沈吟著,搖搖頭:“沒關系,我理解的。”

丫頭朝她露出個歉意的笑容,攙扶著女子上了馬車,珠簾落下,裏面還傳出女子哭泣的呢喃聲。

“棋兒……”顧青青看著駛離的馬車,眼底閃過一絲覆雜的情緒,問旁邊小商販道:“那位夫人是潭州城的人嗎?”

那女子年紀看起來不大,頂上天也不會超過四十,雖說穿著看起來素淡的很,可身上那股貴氣卻遮擋不住,再加上那輛價值不菲的馬車,若是此人來自潭州城,那身份定然非富即貴。

“那可是咱們城裏的知府夫人吶!”商販嘖嘖問道:“連她都不認識,姑娘你是外來的吧?”

顧青青笑著點點頭;“嗯。”

“難怪。” 商販一聽,連忙湊到她耳邊來,壓低聲音道:“你別看她是知府夫人,實際上可憐得很!”

“大概十幾年前吧,那年也是中秋,她帶著她家小公子去城外菩提山上的廟裏祈福,結果將孩子給弄丟了。”

顧青青心間微怔,問道:“然後呢?”

“然後就丟了唄!”商販唏噓了聲,“這丟就是十多年,那孩子也不知是被人偷走了,還是被山裏野獸給吃了,從此再沒了影兒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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